阿晃晃

美是万物之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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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玄霄】业障

他最后走上的这条道路,究竟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?或者只是命运的玩笑?
他本该是仙,除妖的仙,立于云端的仙,俯视众生的仙,八方来风,眉目不动。
或者说。
他本该是魔,杀戮的魔,鲜血涂身的魔,肆意恣睢的魔,六道三界,任其驰骋。
无论如何,都不该是如今的这个结果。
人不人,怪非怪。
仙不成仙,魔亦非魔。
他被彻彻底底的抛弃,成了一个流离于所有种族之外的异类。
明白这一点时,玄霄终于几乎崩溃。

他是一个有着顽石般坚强意志的男子,自信到了自负的地步,自负到了几乎病态的地步,他永不曾怀疑自己,哪怕到了最深最暗最黑的地狱,他也能把自己拯救出来。
如同在飞羽皆沉的弱水中淹没,他的神志也终能自汹涌的波涛中开出夺目的花来。
无论至何种地步,无论遭受何种境遇,他的精神都是一切的支撑,从未油尽灯枯。


但万事皆有例外,天之骄子亦有跌落泥尘的一天,更何况他本不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,万劫无期的煞星所罩的命途,注定了艰难困苦,却永无玉汝于成的一天。

在漆黑无光的深深海底,在轰隆作响的巨大漩涡中,在阴冷森寒的万年玄冰中,他终于清楚的意识到,自己无法成魔。
无法成魔,成不了魔。
也回不去做人。
这真是一个,天大的笑话。
此时此刻,他第一次希望这一切是一场噩梦,这样就可以不必面对这样残酷的结果。

彼时,漫天乌云狂暴涌动,万兽奔腾般席卷了整个琼华的天空,苍穹黑沉如末日,数十年的希望毁于一旦,一生的寄托被狠狠践踏,所有的荣耀被抹除被扔在地上蔑视,他的神性层层剥落,裸露出压抑潜藏的所有愤懑骄狂,带着魔性的深紫,蔓延在坚韧躯体之上。
那是令人胆战的一幕,神威千重,神怒万钧。但劫灰终究未曾落下,他发誓弃神从魔,天地黑白的刹那间他找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,如找到了人生崭新的寄托,充满了悲怒不甘的希望,依然是希望。
而此时此刻,这个希望被打碎成一地的鲜血横流。

他意识到自己的天真是多么的可笑。
成仙难,成魔便易么?
他待在东海之渊数百年,无人过问,仿佛神界已将他遗忘,而魔界从未知晓有他这样一个痴心妄想的凡人存在,经脉异变的他早已不是凡人的躯体,人界沧海桑田,琼华已是不可追寻的上古存在。
他到底算是什么呢?他到底,算是什么呢?
没有人记得他,没有人在乎他,没有地方可以容纳他,没有种族是他的归属。
他是一个异类,从精神到躯体,他终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。
毁天灭地的绝望终于成形,他的骄傲、誓言、鲜血、爱恨,已是灰烬。

该何去何从呢?他这样的人,若有失去方向的一天,将是灾难性的结果。
这是他犯下的罪恶,所带来的报应吗?
他曾剑缚怀璧其罪的妖界致其元气大伤,他曾耗损了一个妙龄少女美好的生命,他曾危及到了山下无辜百姓的安稳生活,令最纯真而善良的少年失去了双眼……
这都是他,所犯下的罪恶吗?
业障,都是业障。

玄霄纵声大笑起来。
他依然是令人不可逼视的艳丽,尖削的下颌同着冷峻的颧骨一起描绘出刀斫的轮廓,如今更带着一份狠戾凄厉,他的高傲被眼底的赤红暗紫映得斑斓夺目,他的细长眉眼随着嘴角的扬起而直破玄冰,而这被玄冰撕裂的笑容,却是最后一次的睥睨众生。

笑声中,万年寒冰寸寸碎裂,融入森冷漆黑的海水中,恍惚一闪,如夜空繁星,却只有冰冷。
他一身衣袍零零落落,被镌满了符咒的金链自突兀显现的琵琶骨间穿插而过,此刻已断成数截,咒文深入肌肤,鲜血一线而下,沿路雕刻出暧昧妖异的纹路,蜿蜒着没入腰间腹下。
昔日持重肃穆的他全不在意,也不去顾及鲜血淋漓的伤口,几乎是这么半裸着,便向海面上那久违的青天白日直冲而去。

他身后红光一闪,自此前全无任何气息的黑暗角落中猛然飞出一柄长剑,直直追随在他身后,一往无前,便如前方是万丈悬崖、不测深渊,也依然亘古洪荒的追随下去,死无葬身之地亦无任何妨碍。

但,今时不同往日,此刻并非彼时。

在冲出海面的刹那,玄霄忽然转身,眼神冰冷,挟着难以掩盖的危险气息,徘徊在疯狂的边缘,威慑的背后是决绝的千钧一发。
他看着他的剑,平静开口:“你是何物?为何追踪于我?”
少年样貌的剑灵自长剑幻化而出,流光飞舞间,焰色环绕在月光下,燃烧出焦灼气息,映着波光粼粼的海面,讶异与不详的沉重缓缓漫溢。

“主人?”
对面的男子面沉如水,眼中火光跳动,而后渐渐熄灭。
他转过身,不去看满面希冀的少年,更将那忐忑不安的微笑忽视,冷淡回应:“此地并无你主。”
“玄霄吾主!?”
他侧过头,直视剑灵,一字一句的说:“世间再无玄霄。”
剑灵微微张了张口,却未发出任何声音,他仿佛是不知该如何回应,最后也只是将双眼瞪得大大的,好像这样便可以将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,甚至可以看进他的灵魂中去,看他中了什么咒,还是自己失了魂。
“玄霄此人一生,不过是个笑话,从头败到尾,无一可取之处……”
未完的话语被无可遏制的愤怒打断,赤红火焰自剑灵身上喷薄而出,足下海水即刻被蒸腾起一片白色水汽。
隔着缭绕而朦胧不明的雾气,剑灵金石交击般的声音坚定传来:“我不允许世间有任何人如此贬低毁损吾主‘玄霄’,即使是你……你也不可以。”
“他是你的神么?”微带嘲讽的口气寒彻骨髓。
“他是我存在的意义。”剑灵毫不犹豫答道。苍白瘦削的男子眼神晦暗不明,忽的一笑,滞涩中却是些微的妖异,叫人心神巨震。
“可惜,他已死在了东海底。”
“什……什么?”
不可置信,质问脱口而出,剑灵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一个荒唐的噩梦之中。
“那……你告诉我,你又是谁?!”

男子负手抬头,漠然说道:“我是谁?谁是我?全无意义。你只需知道,你自有灵识以来,只知一人,只随一人,眼中心中便只有一人,但这世界怎可能有绝对正确的存在?事实不过是,你见的太少,懂的太少,经历的太少,将那笑话般的人,当做天神看待。你可曾想过,世间不止一人为至阳命格,你如今已修成实体,大可自行寻找下一个宿主,甚或自行修炼,也不无不可。”
“而到那时,你必已将那毫无存在价值的旧主忘却,又何必在此时纠缠不休?徒增烦扰。”

半晌寂然,只有剑灵强自抑制的喘气声泄露出丝丝的躁动。
“……那你呢?”
他终于开口问道。
没有回应的沉默,男子静止如山峦,却是死寂沉沉。
“我要如何,才能让你承认你就是玄霄?吾主玄霄?”剑灵终于按捺不住,冲上前去抓住那人裸露的修长小臂,嘶哑的声音已有隐约的哽咽,“什么下一个至阳命格的宿主,什么自行修炼……若有一日我懂这世间大道我修成正果我……你依然是我的神灵!你是我存在的意义啊!玄霄此人是羲和剑存在于这世间的唯一意义!!你怎么可以不承认!你怎么可以丢弃我!?”
“他连他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找不到,又如何能成为你存在的意义?”那人终于转过头来,直面向他。

剑灵看着那熟悉至极的面容,如坠冰窟,却清醒无比。
他嗜杀而单纯的灵魂无比清醒。
一生执着于一人的修罗之剑,嗜杀世人,心智却纯如白纸。
他在逼他,他要他逼他。
“既然……”他涩然出声,“你不肯承认,我就逼你承认,我帮你找到你存在的意义,我要你重新成为吾主——玄霄!”

落日染红乌云,宛如鲜血泼洒,被腥咸海风拨开,转眼便是朝阳。
这是一个绝望的赌注,我要找到你,虽然你就在我眼前,但我摸不到你。
我多想,我只想,永远伴你身侧。

“好。”
那人说。

一万年太久,朝夕太短,光阴是流沙,流沙是指缝中透进的流光,流光是抓不住的流年,流年是难以忍受的漫长。
漫长的岁月中,有什么被消磨干净,有什么被摧折殆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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